徐青在廚房做飯。唐天站了一會兒，走到兩個孩子的臥室門口，停頓了許久，才緩緩擡起手，輕輕的敲了一下門。

裏面接著是乒了乓啷的聲音，唐天站著沒動。裏面有小小的動靜，然後小孩兒慢慢挪到門口，悶悶道：“爸爸？”

唐天靠到門上，輕聲道：“豆豆，開門。”

唐豆豆委屈極了，聲音帶著小小的哭腔，道：“不想開。”

唐天表情怔了一下，垂下睫毛，重覆道：“乖孩子，開門。爸爸有好多話要跟你說。”

唐豆豆小聲的流淚，結結巴巴的道：“爸爸你為什麽不要豆豆了，豆豆真的真的不搗蛋了，豆豆每天好早就起來，豆豆給你買好吃的，豆豆、豆豆也不欺負妹妹了，爸爸你別把豆豆給陳叔叔嗎？”

唐天眼睛濕潤，“豆豆，你先把門開開，聽爸爸跟你說，好嗎？”

“不開不開！我不開！”小家夥兒一疊聲的叫，嗚嗚嗚的哭，“爸爸好壞！爸爸喜歡果果，不愛豆豆了！豆豆討厭爸爸！”

唐天一楞，臉上浮現受傷之色，他嘴唇動了動，最終還是難過道：“不要恨爸爸，爸爸是迫不得已，豆豆……爸爸不會丟下自己的孩子的。豆豆你是爸爸的孩子，爸爸怎麽能丟下你呢？”

唐豆豆哭的傷心，“可是我什麽要去陳叔叔家？”

唐天難過的要死了，勉強笑著說：“你先把門開開，爸爸慢慢跟你解釋。”

裏面半天沒動靜。唐天也沒催促，倚著門框楞楞的盯著天花板，好像思緒都放空了，他腦子裏一直回放兩個孩子剛出生那會兒的樣子，紅紅的，皺皺的，活像兩只沒長毛的小猴子，難看的很，哪裏想的要會長成現在這樣可愛漂亮的模樣。他的孩子是世界上最棒的孩子啊。

唐天想起過往，整顆心慢慢往下沈，絕望覆滿整個身體，讓他無法呼吸。

“砰”的一聲，門突然從裏面拉開，唐天一楞，轉過頭看自家兒子紅著一雙眼瞪他。

唐天動動嘴唇，蹲下去抱住他的小身體，再站起來。

唐豆豆沈默著，孩子從出生到到現在這麽幾年，從未有這樣敏感沈默的時候。

唐天心酸，小家夥兒乖乖的伏在他的肩膀，小臉緊緊的貼著他的臉頰，呼吸一起一伏的噴在他的脖子裏。氣息是那麽的柔軟，弱小。

他還四歲，才剛剛懂人事，從父親的肚子裏呆了一年，到出生後的四年，他們父子三人一起生活了五年，從未分開過。曾經有過許多困難，無助，可是他們現在慢慢好了。唐天在學著做一個合格的父親，豆豆和果果則在一天天成長，健康快樂就是給唐天最大的回報。

可是現在，兩個兒女中的一個卻要給另一個從未相識相愛的父親生活。

唐天怎麽忍心，怎麽舍得。

他將豆豆抱起來，走進臥室。

臥室還是剛才他們離開時的樣子，只是唐果果已經從被子裏爬了出來，穿著小睡衣，正楞楞的盯著哥哥和父親，一臉茫然無措。

唐天對著女兒笑笑，抱著豆豆走到床邊坐下，然後將果果也拉過來，兩個小孩兒排排坐在一起，一個垂頭紅眼，一個無知的瞪著。

唐天吸了口氣，壓下心裏的情緒。摸摸果果的頭，溫聲道：“果果乖，爸爸現在要跟你和哥哥談一件事情，你要答應爸爸，不可以哭，好嗎？”

唐果果聯想到剛才哥哥在門後哭的聲嘶力竭，小丫頭咽咽口水，乖巧的道：“好。”

唐天收回手，將果果和豆豆的手都拉過來，握在自己的手心。孩子們還那麽小，兩個手掌握在他手裏都填不滿。

唐天閉了閉眼，好一會兒才睜開，眼睛笑著，聲音去低啞無比，道：“豆豆，爸爸現在告訴你，大概……後天，或者明天，你陳叔叔就會來接你，你……你要跟他的家人生活一段時間。這段時間，爸爸不會離你太遠，爸爸雖然沒時刻和你在一起，但你要相信，爸爸一直都在你身邊。你想想啊，你和爸爸、果果生活了那麽久，一定很膩了呀，去陳叔叔家住段時間，豆豆不是最愛探險了嗎，好孩子，你這就是去探險呢……你是他們的親孫子，他們不會對你太差的……乖寶寶，不要哭鬧，要乖一些，不要不吃飯……”

唐天起初還帶著笑平穩的說，到最後卻越說越小聲，語速也慢了下來，最後兩句甚至兩個孩子都沒聽清說的是什麽。

唐天哽咽著說不出話，低著頭道：“要好好吃飯，不要胡鬧，把那裏當做是旅游，等到了時間，爸爸……爸爸就去接你。”

唐天一顆心揪的要碎了，他努力睜著眼，淚水卻還是一顆顆的往下掉。他甚至不敢擡頭看孩子的眼睛。

突然一雙小手摸上他的臉，唐天驚愕的擡頭。唐豆豆蹲在他面前，張著手給他抹眼淚，默默道：“爸爸不哭，豆豆知道了。”

唐天一時說不出話，唐豆豆活潑外向的性子何時說過這樣的話，他楞楞的看著孩子的臉，不知說什麽。

唐豆豆慢慢的給他擦臉，眼睛紅紅的，臉上的落寞和傷心刺的唐天心口生疼，一瞬間差點生出帶著兩個孩子遠走高飛一輩子逃跑的念頭。

唐天轉頭去看女兒，唐果果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他。唐天抿了抿唇，摸女兒的臉，道：“果果乖。”

唐果果一動不動，小聲的說：“爸爸，果果聽話的。”

唐天鼻子酸澀，輕輕點頭，道：“嗯。”

唐豆豆一個人坐在床邊，小腦袋低低的垂著，整個小身體顯得更加弱小，無助。

唐天伸了伸手，最終只是將手放在了豆豆的背上，拍了拍孩子的背，輕聲道：“豆豆，你是爸爸的孩子，是果果的哥哥。你是個男子漢呢……好孩子，你要知道，這世上有許多我們無能為力，不得不妥協的事情，這些事情可能會讓我們傷心、難過，甚至讓你和最親的人分開……可是，我們能怎麽辦呢？除了用盡所有的努力去爭取，我們只能接受，慢慢等時機，然後一點點挽回，改變……爸爸愛豆豆，也愛果果。可是讓你去陳叔叔家……是爸爸無能為力的事，豆豆是最好的小朋友了，爸爸相信，豆豆一定能很快適應，對嗎？”

唐豆豆仍舊低著頭不說話，雖然眼淚沒有再掉，但小肩膀還是抖動著。

唐天狠狠心，繼續道：“你要好好吃飯，好好上學，好好健康的生活，這樣才能讓所有不想你開心的人氣憤，我們近日的所有難過的悲傷，將來也一定會轉到別人身上。豆豆，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嗎？”

唐豆豆慢慢擡起頭，小聲道：“真的嗎？”

唐天笑著點頭，“真的。你是最勇敢的小男子漢，爸爸相信，你一定不會讓爸爸傷心，等爸爸去接你時，一定要比現在重，比現在高。跟爸爸做個約定，你說好不好？”

唐天伸出小拇指，道：“來，拉鉤。”

唐豆豆抿著唇緊緊的盯著他，唐天笑著看兒子。

終於，唐豆豆慢慢伸出手，將小拇指勾過去。兩父子尾指相拉，然後大拇指狠狠撞在一起，唐天笑著說：“約定生效了，哪方違反，將來可是要受懲罰的哦。”

“嗯。”唐豆豆悶悶的應，擡頭看了他一眼，低聲道：“爸爸你一定要來接我呀。”

只是一句話便讓唐天剛克制住的情緒差點又失控，他緊緊咬著牙，彎著眼睛道：“會的，爸爸會接豆豆的。”

小家夥兒這才重新揚起笑臉，十分不情願的撲到他懷裏，扭著小身子的撒嬌：“豆豆好害怕，爸爸是壞人，老欺負小朋友。”

唐天目光望向虛空，溫聲道：“是嗎，爸爸可沒這麽想過啊，愛之深責之切，沒聽過嗎？”

唐豆豆皺著小鼻子，隱約想起在那些亂七八糟的親親戲裏聽到過，小家夥兒點點頭，煞有其事道：“嗯，愛之深責之切，所以豆豆也要欺負爸爸，豆豆是愛爸爸的呀。”

唐天表情茫然了一下，搖著頭笑起來，輕敲小孩兒的額頭，道：“是，來吧，欺負爸爸吧。爸爸不回手哦。”

唐豆豆哼哼兩聲，轉頭拉住果果的手，一起撲向唐天，一邊叫：“哎呀呀，騎馬馬！騎馬馬！”

唐果果在哥哥和爸爸“談判”期間一直呈透明、無知的狀態，她還懵懂的心智裏，此時還不懂發生了什麽事。剛剛她也害怕的想哭，可是看到爸爸和哥哥都在哭，她又不敢出聲了，生怕自己一哭，爸爸也不愛自己了。

兩個孩子撲在唐天身上嗚嗚哇哇的叫，一人抱著一邊胳膊，在床上滾來滾去。

唐天摟著他們小小的身體，心底一片柔軟。可等到靜下來的一瞬間，又突然想到豆豆或許在自己身邊呆不了兩天了，心裏又難過下來。

——

陳西東回到家，陳母急忙迎上來，急聲道：“怎麽樣，是豆豆判給你了嗎？孩子呢？孩子沒回來嗎？”

陳西東只覺得疲憊，按了按額頭，淡淡道：“是的，豆豆判給我了。三天內接回來。”

陳母慌忙的往他身後看，道：“沒接回來嗎？你、你怎麽不現在就帶回來啊！”

陳父不在家，陳母也坐立不安的等了一上午，好不容易接到嚴鳳鳴的電話，當時一個激動差點把電話摔了，等了幾個小時等到兒子回家，卻不見小孫子的身影。

陳母焦急的盯著陳西東。

陳西東目光移向母親，慢慢道：“沒有。我沒有接回來。”

陳母楞住，陳西東越過她往裏走，走了兩步又停下來，轉過身按住母親的肩膀，道：“法院說三天內，不急在這兩天。”

“西東……”陳母喃喃道。

陳西東已經轉身上樓了，一場官司開庭四次，一次比一次費力，大半年的時間用在這上面，直到今天結束，他才覺得身體和精神都十分疲憊。可疲憊在哪裏，他卻是不知道的。

陳西東躺在臥房的大床上，盯著頭頂的吊頂出神。

豆豆、果果跟他有血緣關系，這點毋庸置疑，一次兩次的在馮斌那裏確認，已經不可能是失誤，錯的。

而唐天手段極多，雖在他一點點抽絲剝繭下查出來，這次二審對方在法院工作人員的“押解”下去坐了DNA鑒定，應該不可能出錯，他也不相信唐天的能力已經伸到了法院裏。

那麽，只有一種可能。這件事是真的，唐天的確也跟孩子存在血緣關系，並且是不低於他的親生父子概率。

陳西東直到回到陳家大宅，還覺得上午宣布結果的那一幕異常模糊。

唐天是孩子的親生父親，他也是孩子的親生父親。

陳西東無焦距的盯著上方，慢慢的皺起眉頭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，一個孩子怎麽會有兩個父親，而就算唐天和小孩兒的親生媽媽是直系親屬，也不肯能驗出跟他極其接近的父子概率，還有，豆豆果果的媽媽到底是誰，官司打到現在，竟連法院都沒調查出來。

陳西東慢慢蓋住臉，雖然整場官司結束了，他也得到了一個不算太壞的結果，可是……他卻覺得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往明朗的方向發展，總覺得……越來越怪異，並且難以理解了。

法院對豆豆果果同時驗出兩個親生父親沒做過多解釋，醫學上的數據明確擺在那裏，沒有一人能解釋出這是什麽原因。

陳西東覺得好像從遇到兩個孩子及唐天一家時，他就在不停的解謎，不停的發現問題。

他盯著上方，覺得這件事不會那麽簡單。他雖表面溫柔無害，內裏卻極其自信甚至自負，他不相信什麽兩個父親的說法，裏面一定會有其他的原因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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